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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文艺周刊2025年4月18日刊(总第15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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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迷(小说)

□ 相裕亭

汪良是个戏迷。

汪良尚在襁褓中,就跟着父母亲到戏园子里去听戏。旧时,盐区人无处寻乐儿,“落子园”里听戏,便是最为体面而又开心的事了。

落子园,坐落在东盐河桥的北端。那里原是一片白茫茫的盐碱地。每到冬闲,沭阳、临沂、安东卫那边来耍猴的、卖艺的都集中在那一带。

最初的落子园,盐区人称之为闹子园。至今,盐区上点岁数的人,还是把“落”字当“闹”字读。可见,当初落子园里是多么闹腾。

民国十七年(公元1928年)前后,天津小靳庄来了位姓史的商人,看准了落子园里能发“戏”财,便集股(巧借盐商手中的银子),在此地建起了一座颇具规模的新新剧院,给盐区的达官显贵们,营造了一处既可以玩乐,又很有排场的好去处。

汪良父母便是那一时期的铁杆戏迷。说不清是哪一天,汪良拨弄着他细嫩的指尖儿,在汪老爷的瓜壳帽上,敲奏出西皮快板的完整板点。

那一年,汪良不足四岁,可他已经是戏园里的常客。

戏园子里,嗡嗡作响的铁皮炉上,时常烘烤着汪良尿湿了的小鞋子。卖香烟、瓜子的小二,也都熟悉汪良,他们脖颈上坠一个装满香烟、糖果的木盒子,时不时地转悠到汪良跟前,逗引他买。有时,那跑堂的小二,也会帮戏主提来木桶,拧着一条条煞白的毛巾,在诸位老爷、太太中间飞舞,空中接住毛巾的爷,脱帽于桌边,即松开领口,擦拭一番后,随手将余热犹存的毛巾放在桌边。回头,待那跑堂的小二前来收取毛巾时,顺便会兜售他胸前的香烟、洋火、桂花糖。

汪老爷就是在那样的时刻,突然发现他脱在桌边的瓜壳帽儿,被他那宝贝儿子当皮鼓一样,“嘀嗒、嘀嗒、嘀嘀嘀嗒”地敲出了板点儿。

汪老爷觉得很好笑。

戏园里散场以后,汪老爷领着他的宝贝儿子到后台,如同说笑话一样,把汪良在他瓜壳帽上敲鼓点的事,与戏园的“班头”讲了。

班头看小小的汪良,眉目清秀,撩人爱怜,如同逗猫、引雀儿一样,鼓动着嘴角,在汪良跟前演奏着戏园子里开戏前的“急急风”。

可接下来,令班头没有想到的是,他口中的那串“锵锵锵”尚未停息,汪良便鼓动起小嘴巴,把“锵锵锵”后面的“咚锵、咚锵、咚咚锵”给演奏出来了。

那一刻,班头看傻了。

汪老爷也看傻了。

汪老爷不晓得他晚年得来的小揪儿(小儿子),天生还是个小戏骨呐。

班头说,这孩子有天赋。随手摸过一把京胡,“刚各,里格啷”地拉了一段“过门”,让汪良听。

汪良先是用嘴巴哼出了那个“刚各,里格啷”,随之,他摸过京胡,一手把持着弓弦,一手张开四指按于弦上,有板有眼地拉出了那段音调。

这是汪老爷怎么也没有料到的。

汪家,几代人经营盐的买卖。要说与戏结缘,也只是到了汪老爷这一代才添了这点嗜好。正因为如此,汪老爷结交了不少梨园里的朋友。譬如汪良的母亲,就是汪老爷从新新剧院领回来的角儿(戏子)。

想当初,汪良的母亲初来汪家时,是抱着一把琵琶踏进汪府大院的。

那时,汪家大太太早已吃斋信佛,听不进《春江花月夜》等“浪曲”。而痴迷于戏曲的汪老爷,偏偏就要在“浪曲”中与汪良的母亲欢度良宵。

后期,汪良的母亲考虑到大太太的感受,干脆不在家中弹奏琵琶,甚至,一度不在家中哼歌唱曲儿。

岂不知,她的儿子——小小年纪的汪良,偏偏对戏曲执迷而又偏爱。这是子承母业的传承,或者说是汪良母亲的基因所致。汪老爷劝说汪良母亲,将她那束之高阁的琵琶翻找出来,教汪良一技之长。

汪良的母亲开始不依。

后期,汪老爷说得次数多了,汪良的母亲便轻叹一声,冲着汪老爷摇摇头,说:“琵琶,乃是妇人们把玩之物,汪良岂能学。”转而,汪良母亲告诉汪老爷,若想培养汪良戏曲方面的才能,不妨到淮安府去请吴大鹏。

那一时期,淮安府的吴大鹏,是梨园里极负盛名的人物。苏北、鲁东南一带,只要是吃开口饭的(唱戏的),没有哪个不晓得吴大鹏。

汪老爷想想也是。

改日,汪老爷便备足了盘缠,雇一艘小船,准备穿盐河、走运河,顺水南下,到淮安府去请吴大鹏。

启程的前一天晚上,汪良提出来,想跟父亲一起去。

那一年,汪良十三岁,但他已经是盐区梨园内叫得响的“小票友”。此番,父亲要去给他请名师,他心中自然十分欢喜,且巴不得早日相见呢。

汪老爷依了儿子。

六天后,汪家父子从淮安府把吴大鹏接到了盐区。

盐河口小码头上,汪老爷请吴先生下船。没料到,吴先生拱手作揖,说他不必下船了。

吴先生说,他教不了汪公子。

吴先生在淮安启程时,原本备了竹笛、笙、箫与三弦,计划到盐区后,教上汪公子一年半载。没想到,舟楫之上,吴先生每吹奏一曲,汪良不但能复奏,还能巧妙地加进河上的风声与舟桨的划动之音,令吴先生叹为观止。

两年后,汪良十五岁时,凭借他对音乐的天赋,考入京师大学堂。

其间,也就是汪良拜师,吴先生随船到盐区后又不肯下船。盐区随起传言,说汪良原本就是吴先生的儿子,吴先生怕下船后显露“真相”。此事,多为猜测,不可当真。

但民国中后期,汪良成了名满京城的音乐大师,这是事实。由他谱写的《运河谣》《打石榴》等名曲,至今仍在盐河两岸,乃至全国各地传唱。

作者简介

相裕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小小说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出版《盐河旧事》《船灯》《抬鱼》等作品集20余部。作品曾获《小说选刊》双年奖、蔡文姬文学奖、花果山文学奖等奖项,入选中国小说排行榜。

院里的芒果树(布面丙烯) 曹悦 绘

山下的老屋(散文)

□ 彭 垚

老屋静静地伫立在山脚下,像极了一位无言的老人,默默地守望着挥之不去的忧愁,老眼昏花地寻觅着屋里的欢声笑语和屋外的流年变迁。

老屋坐落在小镇的入口,穿山而过的几条小路汇聚于此后,视野恍然间变得开阔,以老屋为界,进入小镇的道路变成了宽阔的柏油路。老屋背靠青山,面临潺潺的流水,一座古色古香的石拱桥与老屋相映成趣,几棵樱桃树、桃树、枇杷树、松树、柳树、梧桐树、槐树散落在小院儿里,彩色的阳光斑驳陆离地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为老屋添了几分神秘和幽思。

老屋已经忘记了它的年轮,祖祖辈辈扎根于此,老屋一直没有换过新装,地板的裂痕、墙面的黝黑、房梁的虫蛀、茅草屋顶的青绿如数家珍般镌刻着老屋在时光长河中留下的故事。

儿时的记忆里,老屋的院子真热闹。当第一缕温暖的东风吹进小院儿,满墙的花花草草你挤我碰,招蜂引蝶,童年的玩伴们在这里撒欢儿似的跳皮筋,“编、编、编花篮……”,百灵鸟似的歌声在院子里回荡,枝头的喜鹊也来凑热闹;夏日的阳光透过树缝洒下来,清清凉凉,亮晶晶的阳光精灵东奔西跑,正在和树下的孩子们踢鸡毛毽子,梧桐树上的布谷鸟也闹得欢腾,夜晚的星星和萤火虫在槐花香里捉迷藏,最后都悄悄潜入了人们的梦乡;阵阵秋风是动听的风铃,摇动着成熟的果子散发出淡淡清香,摇动着片片落叶把秋天珍藏;凛冽的寒风刚一来到小镇,正在打盹儿的小河清醒了,小小的浪花撒娇似的说:“北风爷爷,人家不要你和孩子们玩嘛!”步履蹒跚的冬爷爷追着淘气的孩童满院儿跑,他们正在玩“口吐仙气”的魔术,小小的脸蛋儿早已抹上了可爱的高原红。

四季的风儿吹过,天真烂漫的孩子们在老屋门前唱啊,跳啊,闹啊,笑啊……老屋活了,浑身散发着青春活力。它把一箩筐一箩筐快乐的故事讲给小河听,讲给大山听,讲给白云听,讲给天空听……那一个个快乐的音符串成了一座美妙的彩虹桥,老屋在这头,孩童们的梦想在那头。

后来呀,孩子们追梦去了,欢腾的小河变瘦了,门前的大树秃头了,宽阔的院子变小了,背后的青山变矮了,小屋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变老了,它像个垂暮的老人孤独地立在山下。它在有风的日子里低声倾诉,它在无风的时日里痴痴地回忆;它在晴天里巴巴地张望,它在阴天里深深地惆怅,它在雨天里偷偷地哭泣;它在一夜一夜的黑暗里思念着它的孩子们,它也在满天星斗里憧憬着孩子们归来的惊喜……老屋的相思很重,它日渐憔悴,苍老得很快。

老屋失去了生机,锈迹斑斑的大铁锅静静地躺在灶台上,墙角的镰刀锄头讲述着一个个古老又悠远的故事,蜘蛛网爬满了老屋的脊背,贪婪的虫儿们咬噬着它腐朽的身体,几只无家可归的麻雀苦苦央求老屋让它们住一阵子,茅草屋顶翻了个身,老屋袒露出了它满腹的心事……老屋沧桑极了,可它那独特的气息却越发醇厚,时时跨越千山万水抓挠着孩子们的心尖,吸引着他们一次次回到它的身边。

多年以后,一条条高速公路劈山跨海,把遥遥相望的乡愁织成了锦绣,老屋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它终于在小镇建设潮流中换了新颜。

老屋是高速路出来进入小镇的必经路口,小小的院子成了宽宽的公路,高高竖起的路标就像是老屋指挥道路交通的有力手臂,闪烁的街灯是老屋明亮的眼睛,巴巴地等待着小镇上孩子们的归来……

作者简介

彭垚,笔名清浅,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心理卫生协会认证心理咨询师,中小学作文老师,作品散见于国内多家报刊。

细碎的尘埃被人间温暖(组诗)

□ 姚 波

我听到抵达春天的鸟声

放下你的矜持,以一个早晨

为圆心,院落、小窗、楼宇

树林里的枯枝,细小的蛛网与卵石

偶然有犬吠,吵醒浓睡的藤蔓

你一定要倾听,翠鸟在草茎上,短促的鸣叫

瓦楞间冒出白雾,暖意流回小桥

你要静听,打鸣的雄鸡与抱窝的母鸡

组合成的人间烟火。杂乱、无序

告诉我们,春天打开了

多彩的分镜头

月亮很圆

避开一缕微风,会加深我的伤感

所以,你要回避我的注视,躲入一丛月季后面

月亮有破碎的孤单。那一晚,我明明

看见一颗流星飞过,却怎么也找不见你的泪滴

你说:命如一张薄纸,能将整片月光

分出无数颗粒。树荫里有萤火虫,闪

像我们各自吐露的真情,忽明忽暗

僻静处,水声清浅

刚好对应那一晚的凄美

我写的相遇

我不想惊扰它们,这些雨水

明艳的小黄鸭,雷声在树枝上走动

让我心安的下午,我们急切的身影

在地铁中相遇。像豌豆荚里的豌豆粒

不会因为开花,迷失自己

也不会因为大雨滂沱

灰心丧气

落日是一枚动词

它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

我的头正好转过去

没有看见那一瞬的惊艳

我从不把它当做静物

或者某个将要腐败在泥土里的生命

它有它的眼睛和鼻子

嘴巴开合时,常常说出时间

走歪的C小调,它闭着耳朵

以免雨水灌进它的中耳

产生不应有的幻听

云会把它藏起来

离开地面,像羽毛轻轻落到我的头上

路过水塘时,我才发现

它是一枚好看的动词

百花公园

笑语声传到山上时

我已年近半百

二十年前我在这里站定

感觉这里充塞喧嚣

我好像没有年轻过

时间的过山车带着我

不曾留念山下的风景

百花在我眼里

留着印象中的美丽

与山石一样

我时常用泉水

冲洗周身

阳光如针

阳光如针

插在每一片树叶上

树叶被风吹动

阳光就跑到墙面,瓦沿

和水缸里

静谧不是没有声音

静谧让人静下来

就不知道走出去

阳光在玻璃上闪

房间里所有细碎的尘埃

都能被人间温暖

在婚宴现场

你能融入进去,在热闹的人群里

我看得出你还年轻,像那对新人里的新郎

穿礼服,打领带,配红花。满面春风

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就是主角

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是一朵向阳花

你旁边的新娘,好像虚影,不太真实

应该不是影子,但很久以前的一个下午

那只蝴蝶,就已在你的眼前飞过

我看到某种失落的情绪,略过你的鬓边

所有美好的画面,都在阳光里滑过

梦见一个滚铁环的孩子

很遥远了,梦到你的时候

树枝好像在返青,脸上的笑容有了稚气

嘴里没牙的地方,有了萌发的感觉

回家路上,我遇到了年轻时的母亲

田埂是多年前的田埂

青草没过脚踝,有种莫名其妙的痒

太遥远了,梦在缩短距离,眼睛涩涩的没有睡意

那个滚铁环的孩子,还在长长的田埂上

滚铁环,而我的额头已被时间的绳索

勒出了深深的印痕

夜 灯

聚拢、扩散,再聚拢

没有雨,就制造雨

没有出口,就挖个出口

树林是倒退着走的队伍

你要屏息静气

否则夜鸟

会啄破你的美梦

沟对岸没有亮起灯

露水在草茎上滑行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荒滩上冒出月亮的魅影

那神秘的虓声

瞬间变作石头

多年后

多年后,秋风吹到我家门口

会听到我唱的歌

树叶随歌声,与流水绕过

旁边的土丘,百灵鸟

在一棵松枝上鸣叫

多年后,北方之星

像今天一样,用温暖的光

载你回归春天

蟋蟀弹起七弦琴,月色里

迎接我散失的灵魂

多年后,我已化作一抔泥土

你认出我时,会在泥土里找到一颗

小小的石头

日 子

日子在我的指缝间流过

在你的指缝间流过,在我的

窗下流过,在你的窗下流过

日子慢下来

像一头老水牛

慢悠悠走在田埂上

回转头用异样的眼神

打量你脸上的皱纹

日子跑起来

每个零件都在发光

它将你哄骗于梦中

让你在神思恍惚间

抓不到它的尾巴

日子不透明的时候

会以老态龙钟的方式出现

让你感到安详

擦肩而过

充当一次午睡者

灵魂逃跑在阳光里

坐进一辆马车

驶入繁华的街道

颠簸、驰骋

色彩斑斓的人群

彼此擦身而过

你是我的爱人吗

曾在这里无数次走过

我却没有发现

真该死

忧伤还是我的忧伤

你在街角拐弯处

不经意的回眸

让我陷入无休无止的

回忆

瓦 屋

瓦屋,在我的记忆里,模糊不清

瓦屋藏着一屋子的弹珠和夏天的童话

瓦屋屋顶,透下彩色的光线

尘埃在光线里,不真实地飞行

夜里,瓦屋涉过一条河流

星星和月亮,会从亮瓦里漏下来

一只破旧的手套

把我摊平,五根手指握不住

生活的疲累,苦水在指尖流淌

把我残破的身体,翻转过来

面对阳光,我还有一口气

要呼出来

不要再去呼唤我的另一半

就让她消失在时间的巷口

无南书院

脚步放轻,不惊动一草一木

这里的灰尘是快乐的,阳光在缤纷处散漫

我只动两根手指,就夹住你的一缕鬓发

一壶茶,一本书,一个下午

土坯墙变老的时间,我在这里穿梭

几案上七星瓢虫展开的翅,真好看

梦幻在烟笼里打旋

风在外面吹,将过客的衣帽

翻卷起来。我只是突兀地把书页弄响

想让静止的快乐流动

没有人留意一株蒲公英

小黄花不显眼,但在我眼里

它是一首诗。房檐上,瓦是新的

朱红梁柱上的油漆,有新年的味道

远远地我能听到读书声

像泥土里的心跳,让我欢喜

作者简介

姚波,1974年生于云南安宁,作品散见于《诗选刊》《滇池》《诗日历》《都市时报》等报刊,曾获第十六届滇池文学奖·年度最佳诗歌奖。

来源:大象文艺周刊

编辑:祝小涵

编审:闫钰

终审:王一帆